“天赋平平”的村子能不能搞运营？
这是余姚市黄家埠镇五车堰村党总支书记王松权在省政协日前召开的民生协商会上抛出的问题。
从“千万工程”起步之时，浙江就着手谋划推动乡村运营工作。20多年来，全省各地在实践中探索出自主运营、委托运营、合作运营等多种乡村运营模式，创新了片区组团发展等联结带动机制，培育了强村公司等新型运营主体，有力促进了农村集体经济发展和农民增收致富。
正如五车堰村抓住“企业多、外来人口多”的特点，以“新乡邻”为切口开展特色乡村运营一样，从莫干山的精品民宿群到松阳的古村落再生计划，从义乌的电商村到安吉的田园综合体，一场深刻而持久的乡村运营变革正在这片土地上蓬勃展开。
然而，挑战依然存在：产业如何实现差异化？人才如何更深扎根乡土？创新机制如何推广？……这些都是需要持续探索的课题。
聚焦“创新乡村运营模式，助力和美乡村建设”主题，省政协课题组深入宁波、湖州、金华、台州等地开展专题调研，并召开民生协商会，在交流与思考中寻找答案。
产业之变
从“物理叠加”到“化学融合”
今年10月，联合国旅游组织在安吉揭晓2025年“最佳旅游乡村”名单。入选的湖州市南浔区和孚镇荻港村，通过经营民宿、研学、美食等多元业态，60%以上的家庭从事旅游行业，实现了传统渔桑文化向现代业态的创造性转化，2024年吸引了来自40个国家和地区的游客，全村旅游收入1.06亿元。
这并非个例。省政协课题组在调研中发现，在浙江乡村，研学业态、民宿和农家乐等业态逐步成熟，文化创意、露营休闲、村咖、电商直播等新业态百花齐放，而传统物业经济占比则不断下降。
“产业结构更趋多元，也更契合新的消费趋势。”欣喜于乡村产业发展蝶变的同时，调研组更着眼长远发展，认为乡村产业仍有广阔的优化空间：持续破解同质化竞争难题，拓宽拉长产业链条，跳出“民宿+农家乐+村咖”模板化局限，深化一二三产融合，着力打造更多辨识度高、影响力大的乡村专属IP。
对此，省政协农业和农村委主任周维亮建议，引导各村开展文化等资源家底普查，持续促进“农业+文化”“农业+旅游”“农业+休闲康养”等深度融合，推动地方“土特产”延链补链强链。
如何把“土特产”这3个字琢磨透，是全国各地都在努力破解的重大课题。今年，我省创新推出“土特产富”全链发展优质优价工程，力争到2027年底，建成150条产值超10亿元、20条产值超百亿元的乡村“土特产”全产业链。
从“土特产”到“富产业”，不仅是一个名称的改变，更是一条通过产业链延伸、价值提升实现农民增收、乡村振兴的实践路径。
作为一名90后农创客，省政协委员、宁波市鄞州区姜山镇归本水稻农场负责人汪琰斌是当地的种粮大户。
在10余年的时光里，他以青春为犁，深耕乡村热土，通过与科研院校合作推动农业技术发展及大米品牌化，开发稻虾综合种养项目，将彩色油菜花基地打造成“网红”打卡地，以“直播带货”等方式拓展网络销售。
在不断探索一二三产融合发展新模式过程中，他切身感受到，一产标准与二产需求匹配不够、三产业态与本地特色农产品结合不深已成为当前产业融合发展的瓶颈。
“原因之一，就是一产供给、本地二产加工、三产服务‘家底’还不够清。”协商会上，他提出针对性建议：借鉴工业领域做法，在全省范围开展一场“农业产业精准画像”，深入挖掘每个片区独特的农产品种质资源、历史文化底蕴和生态环境价值，制定具备核心竞争力的“一片一业”发展规划和路线图，引导资源要素精准投入。
“归根到底，就是要激活乡土资源的内在潜力。”周维亮告诉记者，调研协商过程中，课题组提出不少建议。
比如，推动“一镇一链”，重点发展水果精深加工、水产养殖产业集群，配套建设共享加工厂房、智慧冷链仓储，将“土特产”转化为高附加值商品；把文化资源与现代农业、绿色产业相结合，开拓生态观光、农耕体验等新业态，做强“一村一品”特色产业，实现乡村农文旅融合发展……
大家认为，这场产业之变，本质是以乡村运营贯通转化通道，让乡村从单一的生产空间转向复合的生活空间，从提供农产品升级为供给生活方式。
人才之力
从“单向流动”到“双向奔赴”
乡村运营离不开人才支撑，要通过专业人才将乡村资源转化为可持续的经济价值和社会价值。
这一点，温州市政协副主席郑建忠很有感触。协商会上，他分享了一组数据：温州当地累计引进的39位“乡村CEO”，策划活动超800场，吸纳本地就业1400余人，带动增收超6000万元，“实践表明，人才是其中最活跃、最能动的那把‘金钥匙’。”
乡村振兴，关键在人。近年来，我省深入实施“千名乡村CEO培养计划”，协同推进“浙农英才”“头雁”等人才项目，推动我省农村集体经济经理人正式列为国家职业工种。
在湖州，青年入乡创业的故事层出不穷：95后北大硕士黄彬彬用“股份制+文创”将南浔区善琏镇窑里村从“养猪大村”蜕变为“儿童友好艺术村”；“只此莫干”创始人牟琳用“一杯咖啡”撬动德清“五公里文旅圈”……
他们敢于大展拳脚的底气，来自湖州市率先推出的《青年入乡发展“520”行动方案》。当地首创“入乡青年面对面”市县联动机制，直面解决青年创业就业中的难题，并从安居、培训、信贷、孵化等对青年进行全链条扶持。
“要引导青年发挥专长，靶向补齐乡村发展短板，推动青年与乡村实现双向奔赴、共同成长。”省政协委员、湖州市政协主席李上葵认为，在高效响应青年需求的同时，可通过打造一二三产互补型产业链、优化乡村公交等基本公共服务供给等，系统营造青年“愿意来、能创业、留得下”的发展环境。
青年人才的到来，为乡村注入了新的活力。据悉，截至今年11月初，全省已建成青年入乡实践站点1157个，吸引1万余名青年人才入驻乡村，培育超10万名农创客、40余万名现代新农人，初步形成多层次、广覆盖的乡村人才供给体系。
入乡人才以新理念、新思维、新技术，重新定义乡村价值、创新裂变产业动能、传承焕新文化基因，探索出一条中国式现代化乡村实践的新路径。但与此同时，课题组发现，外聘经理人或运营团队良莠不齐、一些村集体过度依赖外部团队，自主运营能力未能同步提升等问题仍制约着乡村运营的成效。
乡村运营，既要借力外部智慧，更要激发内生动力。
在省政协委员、省妇联副主席沈素芹看来，占农村劳动力七成左右的农村妇女是乡村发展潜力军。省妇联一直致力巾帼共富工坊建设，通过来料加工、美食制作、庭院打造等，助力农村妇女家门口就业。
为充分释放“她力量”在乡村运营中的独特价值，她建议，在迭代升级工坊基础上，依托“妈妈的味道”产业数字化应用平台，强化品牌推广、品质管控、供应链整合等服务，进一步赋能培育工坊女当家、巾帼直播能手等巾帼新农人队伍。
只有夯实内核，打造“永不撤走的运营团队”，才能做强做大村集体运营。课题组还给出多项建议，如通过赋能村集体，选优培强年富力强村干部，提升村两委和集体经济组织负责人市场运营能力；联合高校与企业成立“乡村运营学院”，培训本土干部、致富带头人；建立“导师帮带制”，着力培养本土骨干力量。
机制之新
从“单村突围”到“全域共富”
乡村资源分散，如何更好激活全域共富动能？
协商会上，海宁市政协委员、浙江塔莎园艺有限公司总经理王天云分享的故事给出了答案。
她以企业所在地大桃园片区为样本，介绍了在片区综合党委协调下，桃园村跨镇联动周边12个村组团运营发展，不仅突破空间限制，深化村企合作，还拓展出“培训+研学+文创+旅游”多元业态，带动片区公共服务提质、产业能级提升，实现从“一家富”到“大家富”。
片区组团的最大优势，是可以捏指成拳、一盘棋发展。对此，江山市政协委员、大陈乡党委副书记王浩深有体会。他联系的早田坂村，和乡里其他村成立强村公司，通过盘活山场发展光伏、整合土地种植中药材，串联起共富载体，创成国家3A级景区，年游客超30万人次，村集体经营性收入实现跃升。
机制创新为浙江乡村运营注入持久动力。在长期实践中，我省各地探索形成了名村示范带动型、产业融合联动型、青年入乡推动型等乡村运营和片区组团发展模式，涌现了大下姜、大余村、大李祖等一大批可复制、可推广、可持续的实践案例。
不过，具体运营中，农村集体资产“唤醒难”、乡村低水平同质化等现象仍不同程度存在。
对此，王浩呼吁，加快建立全省统一的资产信息共享平台，构建动态资产数据库，同时以县域为单位编制乡村产业发展规划，优化省级重点村组团片区建设项目专项政策，系统打通从资源资产“单体盘活”到“整村运营”再到“区域可持续发展”的全链条。
有多年乡村运营经验的浙江天尚集团·天尚乡村总经理李冰认为，可以探索开展县域乡村运营中心建设，采用“企业引导、政府配套”的合作模式，优先打造若干个县域乡村运营中心示范点，化点为面，形成可借鉴、可推广的振兴实践路径。
“深化改革，吸引社会资本下乡”“采取‘保底+分红’‘众筹持股’等，把更多二三产业的增值收益和就业创业机会留给农民”“在市场化推进乡村运营过程中，尊重乡村原有肌理，守住生态红线和乡村历史文脉……”调研协商会中，大家积极建言献策。
这正是浙江实践的启示：乡村振兴不是让乡村褪去乡土底色，而是让乡村守住根脉、绽放独特光彩，成为“更鲜活的自己”。探索未有穷期，浙江的答卷仍在时光里不断延展。（记者 万笑影 王璐怡 通讯员 费晓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