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 01 / 11 07:52:58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出手”有力 “放手”有益 从一个浙中小县产业集聚升级看政府职能归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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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华每日电讯记者 刘荒

  在中国制造业版图上,浙江省浦江县尚有一席之地——水晶、挂锁和绗缝三大传统支柱产业,均占全国同类产品六成以上市场份额。

  但囿于市场规模、产业层次和管理水平,又毗邻“世界小商品之都”义乌,它们并未给当地带来更响亮的名声。

  10年前,一场发轫于浦阳江污染治理的环保风暴,将浦江推到全省“五水共治”(治污水、防洪水、排涝水、保供水、抓节水)战略最前沿。污染严重的水晶产业首当其冲,整治力度之大前所未有。

  仅三年半时间,全县水晶企业(含家庭作坊)由2.2万家骤减至526家。除近百家厂房手续齐全外,其余全部入驻由政府投资的浦江县水晶产业园区(以下简称水晶园区)。

  紧接着,浦江县转换角色再破题,引进民间资本开发挂锁产业园区(以下简称挂锁园区),并将园区招商、运营和管理都交给对方,运用市场机制推动产业集聚升级。

  10年破局之旅,重在政府职能归位:从出手整治污染到放手开发园区,可见“有形之手”进取有力、退让有益,对重塑生态与业态关系,推动有效市场和有为政府更好结合,具有独特的实践作用和启示意义。

  本报记者曾两赴浦江,一探究竟。

  既丢“面子”又输“里子”的水晶

  浦江因境内浦阳江而得名,置县史逾1800年,独具“万年上山、千年郑义门、百年书画兴盛地”的人文底蕴。

  1984年秋,虞宅乡马岭脚村的几位村民,在四位辗转而来的上海师傅指导下,创办了浦江首家水晶玻璃装饰品厂。

  一时间,虞宅乡及周边农民闻风而动,家庭小作坊遍地开花。这些靠切磨、抛光玻璃珠起家的农民,竟打造出一个产值数十亿元的产业,还摘得“中国水晶玻璃之都”的桂冠。

  “扛一麻袋玻璃珠去广州,就能换回一麻袋人民币!”这个流传甚广的“硬核”致富故事,按当年流通货币的面额算并不夸张。

  随着人气和财富的聚集,这个野蛮生长的草根产业,衍生出盘根错节的利益链,变成“尾大不掉”的治理难题。

  高峰时期,浦江38万本地人口与水晶业相关者过半,外来从业人口高达20万人。一些水晶专业村的加工大户,每年收入数百万元已不在话下,连夫妻店都能赚上一二十万元。

  虞宅乡新光村200多户人家,一下子冒出316个水晶加工户——村民大多进城或外出做生意,把空房子租给外来户加工灯饰挂件、饰品配件……全村房租年收入上千万元,外来人口一度达1800多人,超过留守村民9倍还多。

  曾几何时,这个浦江最大的富民产业,竟沦为头号污染源——每天直排1.3万吨水晶废水、600吨水晶废渣,加上印染、造纸等污染,导致县域85%的河流变成“牛奶河”“垃圾河”“黑臭河”,几乎将浦江的自然生态推向绝境。

  居民深受其害,怨声载道:“别说下去游泳,连洗脚都嫌脏!”还有人把一桶桶污水泼到政府机关门口抗议。

  “当年浦江的癌症发病率,在金华地区是最高的。”2021年6月,时任水晶园区党工委副书记张坚兵向记者回忆说。

  这种“坐在垃圾堆上数钱,躺在病床上花钱”的悲剧,凸显当地水晶产业畸形发展之殇。浦江生态环境质量公众满意度,曾连续6年全省倒数第一,上访率连年居高不下。

  浦阳江是钱塘江上游一级支流,浦江段出境水质长期污染超标,屡遭下游市县诟病。

  2009年7月,浙江省实施跨行政区域河流交接断面水质考核。浦江因连续两个年度考核不合格,被列为全省“挂牌督办”和“区域限批”县,并处罚金200万元。

  2011年,浦江连续承办6届的中国水晶及玻璃制品博览会,也被不声不响地停掉了。由于水晶产业效益大幅下滑,企业欠薪案件频发,已占全县同类案件一半以上。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既丢“面子”又输“里子”的浦江,痛下决心铁腕拆违治污,倒逼水晶产业转型升级……

  治污最大的战法是依法

  浦江水晶污染由来已久,历届政府都想有所作为。

  这个外界看来并不起眼的产业,对浦江而言则举足轻重——既关系几十万人的生计,也牵动县域经济增长。

  在治污呼声与水晶利益之间,当地官员难免踌躇不前。而最难缠的是隐蔽的关系网,还有“唯GDP政绩观”。

  早在2006年和2011年,浦江两度整治水晶污染,均遭到水晶产业群体激烈反弹,尤其是外来加工户的集体围攻。迫于社会稳定等压力,当地只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记者查阅浦江污染行业整治规划,2006年当地水晶企业约两三千家,2012年底再统计已达2.2万家。这两次治污失利,反而刺激失序的水晶产业急剧扩张。

  2013年5月,浙江“五水共治”在浦阳江打响第一枪。

  浦江首战即决战,再无退路可言。他们祭出“全民治水,不让一人缺位,不让任何一个非法排污者逍遥法外”的大旗。

  在全县万人大会上,县委书记、县长公开承诺:“绝不为一个违建户说情,绝不为一个污染企业开脱!”要求县领导和乡镇党委书记冲在前头,每人要啃掉一根拆违治污的“硬骨头”。

  从全县409个行政村村支书、村委会主任参加的千人动员大会,到千余名县乡干部组成的工作组、巡查队、突击队,迅速形成县、乡、村三级联动的治水格局。

  同时,县委要求1189户党员干部违章建筑先拆,并实施每日公开销号制度,倒逼他们接受社会各界监督。

  污染在水里,问题在岸上;源头是产业,根子是法治。时任县委书记施振强说,最大的战法是依法。

  治水伊始,县里梳理出22条法律法规,选准综合执法突破口:“哪条法规硬就用哪条法规套,哪个部门处理快就叫哪个部门来。”

  他们依据环保法规,组织2624次“清水零点行动”;运用工商法规,开展4672次“金色阳光行动”,关停兼并水晶加工户21520家,拆除违建670余万平方米。

  从拆除违建加工场所、关停非法排污企业到取缔无证经营业户,涉违主体规模之大、时间之久,暴露出政府职能部门长期监管缺位、法度松弛,实乃浦江水晶污染困局的主因。

  2013年7月17日,浦江县检察院以污染环境罪批捕水晶加工户邓某某,此时距“两高”公布司法解释刚满一个月,成为浙江首例因污染环境而被追究刑事责任的案件。

  5个月后,因非法排放污水中重金属镍超标47倍以上,邓某某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并处罚金3000元。

  值得一提的是,按照司法解释,含有铅、汞、镉、铬等重金属的物质为有毒物质。涉案重金属镍是否包括在“等”字内,当地环境执法人员及司法机关亦曾多方深入探究,直到三年后法释修订才彻底放心。

  他们还盯牢有权有势的“名人和富人”,对一些横行乡里的“南霸天”集中打击,让群众真正看到法律公平和正义——

  杭坪镇一家水晶加工厂偷排污水,被环保执法人员抓住现行,厂长虽是县人大代表,照样被关停;仅用5天时间,就拆除了饮用水源区背景复杂的“最牛别墅”。

  据浙江在线2014年9月报道,浦江对94名党员干部采取强制措施,对284名企业主实施行政拘留,9名县人大代表被追究刑事责任。依法治污力度,可见一斑。

  2022年7月,浦江连续八年荣获“五水共治”优秀县,再夺“大禹鼎”金鼎。这个2019年荣膺中华环境优秀奖的小县城,被时任联合国副秘书长埃里克·索尔海姆盛赞“是未来中国甚至世界的模样”。

  同年深秋,记者在永康市郊一间简朴的书房里,见到刚从浙江省“五水共治”办公室副主任岗位退休回乡省亲的施振强。

  追忆“无论多么惨烈,这一仗必须完胜”的浦江治水历程,尤其那些细节难以言说的故事背后,诸多外人无法感同身受的压力与担当,听起来依然壮怀激烈,令人动容。

  这位崇尚“事了拂衣去”的退休官员,书桌上仍摆放着厚厚的几大本书稿清样——他刚刚整理出来的工作日记,包括浦江十年的点点滴滴,难掩其内心深处的浦江情结。

  谈到依法治水,施振强的体会更深,“要敢于用法、善于用法,依靠法治的正气加硬气整治污染,不光干部有底气,群众也服气。”

  产业集聚并不等于升级

  浦江治水之初,人们对“水晶之都”何去何从心存疑虑,担心水晶产业就此一蹶不振,甚至偃旗息鼓。

  其实,即使不搞大规模污染整治,长期停留在低水平阶段的浦江水晶,也到了产业升级的最后关头。

  “技术含量低,产品同质化,相互压价没完没了,搞得整个行业都没利润。”浦江县发改局副局长陈光明回忆说。

  一些水晶加工户还记得,早先磨一颗八角水晶珠赚1毛多,后来卖一颗才六七分,扁珠也从每颗卖1元掉到1毛了。

  由于市场秩序混乱,原料以次充好、质量鱼目混珠等乱象丛生。任其发展下去,浦江水晶难逃死路一条。

  只有升级才有转机。2012年9月,浦江摘掉“区域限批”的帽子,从省里争取到500亩用地指标,按照“园区集聚、统一治污、产业提升”的思路,启动水晶产业生态集聚区工程。

  与涅槃重生的生态环境相比,水晶产业断臂之痛的代价也很惨重:半年间,外来加工户流失7.7万人,用电量同比下降15.6%,日均水晶发货量减少近500柜……

  “很多企业跑到外地去了,有能力跑的又都是大的。”张坚兵深有感触地说,回过头来看,还可以做得更好一点。

  然而,最令人称道的是,这个事关当地几十万人利益的铁腕治污,却未引发一起出县上访和群体性事件,足见公道自在人心。

  2017年,浦江水晶迎来高光时刻:总投资19.3亿元的水晶园区投入运营,428家水晶企业,分别入驻东部、南部、西部和中部等四个“扩编”的集聚园区。

  这些外观“高大上”的园区,彻底改变“低小散”的产业格局,也使浦江县水晶产业提升目标更加雄心勃勃——

  当年春天,浦江县与中国华信签订投资协议,投资53亿元打造水晶小镇,建成后水晶制品业收入可达百亿元;同年12月,浦江水晶产业改造提升实施方案出台,预计到2020年水晶业总产值逾150亿元,力争上市企业2家(含主板1家)。

  岂料事与愿违。一年后,中国华信爆发千亿债务危机濒临破产,无人接盘的水晶小镇一地鸡毛:因投资和产业不达标,在浙江省级特色小镇考核中接连被警告、降格。

  2019年,水晶小镇划归水晶园区托管,因分文无收已成累赘。据水晶园区服务管理公司董事长黄江文反映,小镇拖欠维护运营费用2亿元以上,仍坐吃山空恐无望偿还。

  “2020年,园区总产值60亿元,租金收入1.5亿元,扣除贷款利息、运营成本及小镇费用,全年亏损五六千万元。只有一家企业收入达到5000万元。”张坚兵说。

  对照当年的提升方案目标,至今仍难以实现。由此可见,产业提升理想很丰满,市场发育过程更骨感,尊重经济规律尤其重要。

  浦江县经济商务局副局长郑俊俊解释说,我们的水晶产值是指开票收入。见记者一脸困惑,索性挑明还有一部分收入不开票也未纳税,数额虽难掌握亦不可忽视。

  在陈光明看来,这种由政府包揽园区的模式,导致“吃饭财政”的浦江负担过重,园区很难持续运作。但就产业集聚升级而言,他认为已取得成功——

  整治前,全县水晶业纳税3000万元,现在税收早已过亿;集聚时,四个园区没有一家规上企业,如今规上企业达65家,仅2021年就增加41家。

  目前,园区水晶企业已由426家减至286家。但规上企业快速增长,多是园区小企业兼并的结果,并非企业自身成长使然。

  张坚兵直言,国资平台管理行政化,很难达到精细化管理。“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东部园区打算卖厂房,现在正在走手续。”时隔不久,他调任县里其他单位了。

  2022年9月,记者再度来到浦江水晶园区。没想到,除中部园区剩下4幢楼外,四个园区以总价21亿多元的价格,先后卖给县国有资本投资集团下属企业了。

  园区管委会副主任黄燎原说,南部园区2021年底就卖掉了,其他园区2022年春天出售。买方虽拿不出这么大投资,但融资成本更低,双方按国资转让要求闪转腾挪一番。

  “县里要求2022年9月底前完成。现在管委会职能还没定,才没有办理交接手续。”黄燎原坦承,买方也想尽早进入角色。

  据黄江文透露,县里急于出售水晶园区资产,系此前县领导离任审计涉及园区12亿元项目贷款,被省里列入地方隐性债务管理,只能靠变卖资产化解才能如期退出。

  与留守园区的管理人员心态不同,一些园区企业正开足马力生产。虽说疫情影响不同,记者走访的几家企业生产经营趋于稳定,且扩大生产规模的意愿明确。

  为了对冲原材料上涨,凯瑞车镜有限公司新租两层场地,初步实现供应链自主可控。“2021年实现产值2300万元,在国内同行中排第4名。”公司董事长朱文星说。

  主要出口欧美的小桥水晶工艺品有限公司,去年8月底完成外贸订单2100万元,恢复到2020年的水平。总经理洪娇反映,“去年海运出货难,利润下降6%左右。”

  挂锁产业找到“新钥匙”

  上世纪70年代,浦江挂锁产业从国营唐灯锁厂起步。

  改革开放后,在锁厂学到手艺的工人,纷纷办起挂锁加工作坊——以郑宅镇和中余乡为中心,建成拥有800多家企业、年产值约50亿元的“中国挂锁产业基地”。

  挂锁生产的噪音和粉尘,也使当地人饱受困扰。细碎的铁屑飘落在农房屋顶上,远看白花花一片。

  “车子上面一层黄色铁锈,一看就知道从中余来的。全乡254家锁具小作坊,几乎家家门口都是黄锈。”中余乡党委书记项柏青受访时称。

  2016年,浦江曾提出两种挂锁园区模式:郑宅镇参照水晶园区由政府建设标准厂房,再出租或卖给企业;中余乡按5亩或10亩地块挂牌出让,企业带着方案拍地建房。

  对于财力不济的浦江而言,从水晶污染整治到美丽乡村建设,负债渐高成了一个绕不过去的坎。一位当地官员坦言,“浦江负债全省都上数,不是一般的困难。”

  浦江县领导到温州平阳县考察后,决定突破政府主导园区模式,引进“垂直工厂、分割出售、按揭付款”的万洋众创城模式,放手运用市场机制推动产业集聚升级。

  彼时,依靠建筑与房地产起家的万洋集团(以下简称万洋),在平阳探索小微园区建设新模式,向制造业聚集平台运营商转型。

  从表面上看,万洋模式即承诺园区招商及运营管理,低价从地方政府获取工业用地,建造标准厂房限价出售给企业。其底层逻辑则是打造“产业集聚、产城融合、资源共享、产融互动”的产业平台,创新园区产业链招商模式,运用市场机制为产业集聚升级赋能。

  他们通过打造规范化园区,将小微企业信息透明化、风险标准化,吸引银行参与园区融资,由万洋提供厂房按揭贷款担保,轻资产撬动整个模式的运转。

  由于找准了地方政府、中小企业和金融机构的痛点,万洋迅速在长三角、珠三角“攻城拔寨”,也验证了这种类似“工业棚改”模式的生命力。2021年万洋新晋中国民营企业500强第381位,2022年排名上升至310位。

  当时省里批下来500亩工业用地,郑宅镇占地455亩的东部挂锁园区,由万洋投资开发;中余乡占地45亩的西部挂锁园区,则分块拍卖给47家企业自建厂房。

  据郑宅镇经济发展和统计办公室主任张文清回忆,由于国内挂锁市场饱和,县里曾要求厂房1500平方米起卖,想抬高门槛淘汰掉一批不达标的小企业。

  然而,金字塔型的挂锁产业链,涉及零零散散的配套企业,规模大小各异,无法单纯按企业体量招商。厂房出售标准被迫降低,最后核定为300至600多平方米。

  浦江县土虎静电喷涂有限公司创始人郑花苟反映,全县有20多家挂锁喷涂企业,政府决定实行总量控制,让企业主自由组合,最终留下纳税额前6名的企业。

  郑花苟对200多万元的公司年纳税额信心满满,决定独自投资1200多万元,购置了万洋众创城的三层厂房。

  曾任浦江万洋众创城营销总监的王浩强说,招商虽有政府产业集聚政策推动,但把全县挂锁企业整合成100多家,却并非易事。

  “前期有观念和财务问题,以后还有股权架构问题,企业合并及招商过程非常痛苦。”他深有感触地说。

  万洋集团副总裁吴秉宇回忆说,根据约定,在2016年9月前,有意购买万洋厂房的企业,向政府交纳10万元保证金,可享受每平方米2100元的限价政策。

  “若既不拍地又不交保证金,企业就要关停。”吴秉宇说,不像有的地方只堵不疏,当地挂锁企业尚有可选空间。

  浦江县丹翔锁具有限公司总经理张贤杰以每亩84万元的价格,拍到西部挂锁园区一块土地,共投资1200多万元建厂。

  此前,他也考虑过买万洋厂房,还跑到建设工地考察,后来“感觉比较贵,还很拥挤,怎么都不划算”。

  与之相反,浦江县东昌锁业有限公司总经理翁东明在西部挂锁园区拍地时,也交了几十万押金。后来又觉得地价过高,就联合20多家中余企业,购买了万洋的厂房。

  “当初万洋投入5个多亿,做完一期项目后,财务收支基本就打平了。”王浩强对记者补充道。

  政府有为是让市场更有效

  显而易见,与政府包揽的水晶园区模式相比,万洋挂锁园区运营成本低、效率高,释放出更强的市场经济活力。

  基于经验也限于财力,浦江小微园区更加开放。短短几年,民间资本纷纷入局其中。

  浙江吉成实业有限公司进驻白马镇,投资画框产业为主的吉成产业园;万固实业集团立足黄宅镇,兴建主营文体用品的恒固创艺园。

  “以前招商是项目选我们,如今我们用小微园选项目。”白马镇党委宣传委员郑彬峰说。

  “现在把厂房转手,每平方米能赚1000元。”翁东明颇为得意当初的选择。

  不过,靠投资厂房获利,既不是扎根实业者的目标,更不是地方政府期望的结果,但厂房热足以说明实体经济富有韧性。

  “若想转手厂房,买方要符合主导产业要求。”浦江县经济商务局技术改造科科长杨叔鹏解释道。

  随着挂锁逐渐被国内市场淘汰,不少挂锁企业转向非洲和中东市场,缺乏向智能门锁转型升级的能力。加之产品利润微薄,挂锁园区业态多元已成定局。

  当地多位受访官员证实,水晶园区也考虑过卖给民营企业,彻底化解隐形债务,但县里有不同声音。因担心民间资本进入改变业态,这个方案最终未获通过。

  “把企业集聚到园区并不是目的,要通过培育企业核心竞争力,鼓励发展壮大的企业到园区外落地。”陈光明说。

  业内人士指出,产业转型升级成败与否,要靠市场竞争来决定。小微园区作为产业升级的孵化器,无法充当企业兴旺的保险箱。若将一些衡量区域或产业经济发展质量的指标,生搬硬套到每一家企业头上,无异于将激励变为束缚,也不利于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

  而一些基层官员坦言,一旦被困在这些刚性指标系统之中,放手就等于失去抓手,具体工作难以推进。厘清政府和市场的边界,需要相应的职能定位和评价体系来保障。

  郑宅镇常务副镇长魏亮认为,由政府主导园区掌控更全面,办事效率更高;民企主导服务职能更多,平台整合能力更强。现在园区产业集中了,企业亩均效益还没体现出来。

  “对规上企业奖励力度比较大,要素保障充分,不会拉闸限电,政策有连续性。”他还列举出小微企业合并入规的诸多好处。

  郑俊俊也向记者表示,如果政府有钱还会继续投资园区,但要核算成本收益,会考虑把一些产权卖给企业。

  在杨叔鹏看来,按照县里平均每10亩土地1家规上企业的供地标准,东部挂锁园区得有40家规上企业,“只能说是一个富民园区,对财政税收没有太多贡献”。

  一些官员担心,开发商园区招商只追求效率,忽略企业质量,若几年后甩手走了,会给政府留下一摊烂事。

  目前,浦江县已逐步提高开发商的厂房自持比例,将开发商与小微园区深度绑定,用以保证后续经营管理。

  以万洋、吉成为代表的开发商,则更愿意把园区当作一门长远生意。“开发阶段稍微有些盈利,主要靠后期运营管理赚钱。”浦江吉成产业园项目总经理翁明亮说,不仅需要提供金融与企业服务,还需要引导园区内产业链协同发展,为中小企业转型升级赋能。

  无论转型升级还是做大做强,都不会一蹴而就。地方政府追求高质量发展的有为之举,关键在于促进和保障市场有效,并不是对市场主体设置更多的绩效指标。

  去年12月16日,浦江县首家A股上市企业——浙江丰安齿轮股份有限公司登陆北交所。这个专注齿轮制造的农机企业“破圈”而出,恰恰说明市场作用至关重要。

  (完颜文豪对本文亦有贡献)

 

【责任编辑:张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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